深邃的洞穴漆黑一片，間或有“滴答”聲輕輕地回蕩在四周。沒有人的氣息，卻偶爾出現一陣陣呼嘯聲，好似誰在痛苦的低泣。

逸生在前面開路，用手上凝聚而成的磷光照亮四周的景致。身後的其舞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，左手還不自覺地向前伸出，想要抓住些什麽。

右手邊的陰影裏慢慢的浮現出一張臉，瑩白圓潤的面龐赫然出現在簾幕的邊緣，好奇的目光註視著其舞和逸生兩人。須臾，她輕輕地拉動幕布，由近而遠，像一列勻速的多米諾骨牌，展現出幕布下的畫卷。

其舞不解的盯著女子幕布下的身形，猜測她的步伐該是怎樣的節奏。卻不料畫卷中輕緩的吹拂著一縷風，掀開了幕布的邊緣，女子手中的動作依舊，沒有一處不對勁。

唯一的不同尋常之處便是幕布下的身形，女子只有手以上的部位？

“啊！”其舞顫抖的抓住逸生，“是……是鬼！”

逸生順著其舞手指的方向看去，無奈一笑，“別怕，那不是鬼，只是一個幕布靈。要知道，萬物皆有靈，有些靈不畏生、且行動自如，而有些靈則比較害羞，會東躲西藏。”

“沒有腳”

“如果需要腳的話，幕布就是啊！”

隨著幕布的拉開，石壁上呈現出一副畫作，沒有燈光、卷軸、固定用的繩索，就好像現代的3D投影一般，卻又多了一份空間感。

夜色中的畫卷雖看不真切，卻格外雅致，畫中人物的服飾飄逸，三五一群、或坐或站、輕歌曼舞……

不時，耳畔還可以聽見畫中人的觥籌交錯，鼻尖尚且能聞到畫中的饕餮美味，眼眸可盡情領略舞姬的歌舞升平。

走到近前，那女子背身而立，右手執扇輕輕地為盤膝而坐的先生扇扇子。這風不大，吹不起幕布翻飛，倒是先生手中的扇子搖動的幅度頗大，恰恰點醒了觀畫的其舞。

許是男子扇風的動作，吹起了幕布，才有了其舞方才的驚呼。恍然大悟後，其舞有些赧然，“那個，逸生，這畫竟然是真實的嗎？”

“怎會！”逸生驚詫，“小九兒知道這卷畫叫什麽嗎？”

有些不明所以，不過還是回答：“好像叫《韓熙載夜宴圖》，是南唐著名畫家顧閎中的傳世傑作，據說這畫作實際上是一幅情報圖？”

“不錯，”逸生肯定，“韓熙載本是青州北海人，後因想在南唐施展抱負而投奔南唐，但南唐後主李煜沒有重用他，他在南唐無法施展才華，又無法再回北方。為逃避矛盾，保護自己，變得“多好聲妓，專為夜宴”。可南唐後主依然對他不放心，時時提防，想知道其夜宴的真實情況，就派了著名的畫家顧閎中前去窺視，默記夜宴的情景，回來後，憑借高超的畫技和驚人的記憶畫就了這幅作品。”

聽此詳情，其舞萬語千言化作一聲：“唉。”

“因為畫家在作此畫時，耗費了不少心力。君主對此畫投註了較深的期待和信任。換句話說，這幅畫承載了太多的情緒，慢慢的就形成了獨立的靈。”話到此處，逸生玩笑道：“其實你知道，顧閎中作為南唐畫院待詔，出現在韓熙載的夜宴上本就不同尋常。”

“你是說：以韓熙載的能力和才華，早就有所洞悉。”其舞接口。

逸生閑庭信步的邁向前方，望著卷尾的書法，“或許……那畢竟是歷史，我們不可能再知道了。”

“有沒有可能，韓熙載轉世重生在了現代。由於偶然的機會，憶起了自己的前生？”其舞假裝隨意的看著畫卷上的侍女，詢問。

“聽說，”逸生手拿擺件的動作一頓，“……對於亡魂的管理很嚴謹，作古以後，塵歸塵、土歸土，生前的一切無非是過眼雲煙……而我偏害怕自己忘記家人，也曾一度渾渾噩噩的游走在邊緣，一直很想對他們說：”

逸生的聲音開始顫抖的幾不可聞，其舞靜靜地望去，躊躇著是否能上前安慰。

“對不起……我食言了，但能守護我們賴以生存的領土不被侵略，成為永垂不朽的城墻一角，真……好。”

逸生原本偉岸的身軀蜷縮在一處攤販前，隨風飄搖的身影在黑夜中看不真切。然而，由身後出現一雙手，輕輕地環住這虛幻的身影。

見懷中的身影不再有飄逝的跡象，其舞才清淡的開口：“抱歉，是我不好。我一直以為自己的經歷是一場無妄之災，與你不同，我是一個很小家子氣的人。相比你大無畏的奉獻精神，我錙銖必較、睚眥必報。之前有一段時間，我怨天尤人、飲淚泣血，滿以為天下再沒有比我更無辜、更委屈的人了……”

逸生的身影一僵。

“後來，我好像做了一個連貫的夢，夢裏的人物、姓名、情節，我竟然都知道，甚至，連她戰死時的細節，我竟然都一清二楚、巨細靡遺。我以為那就是我的前世，作為一個常年征戰沙場的將軍，或許當時殺過的人比一輩子的財富還多。我一直覺得：人類多數會死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？反正我的前世死在戰場，周身的血一滴滴的順著左臂滑到指尖，浸染了手裏的荷包和玉佩。”

“滴答。”

“就像這石洞中的水滴聲，”其舞望向聲源處，淡淡地聲音：“血一直掉落在荒原上。偶爾我會想，也許死的那一幕太淒厲，才會記憶深刻。殺過那麽多人，根本就數不清有多少家庭毀滅在我的手中，所以才有了今生的磨難。”

“才不是！”

“換一種角度，當人死去的那一刻，基本上塵世間的一切都不存在。死去的人，活不過來；犯下的錯，改不過來；過去的一切，就是過去。所謂的前世今生，不過是世人自我安慰的一種心裏寄托。”

“呃……”

“初二之前，我信教。之後，日以繼夜的思考，把思路、理智來回切換，我才終於變得聰明一點兒。常言道：人要向前看，但做到的人幾乎沒有。因為人們總是把理智和情感分開，以為二者是不可調和的個體。逸生，你有沒有想過，你的父母或許早就知道了你的事，也從未責怪過你？”

“是啊！”逸生睜大雙眼，楞了好一陣才開口：“哎，只怪我當時一念成魔，總想著自己食言了，沒有說最後一句話。”

其舞詫異，“然後就一直到遇見我為止？”

“嗯，”逸生赧然，“因為死前形成的執念太深，所以鬼魂都會一意孤行。人死後，就要遵守陰間的規則，我在遠離家鄉的海上離世，所以只能在家門外徘徊。當我的父母被親戚送入祖墳後，我更是無法再附近徘徊了。一直沒有做到執念裏想做的事，便只能成為孤魂野鬼，幸好後來”

“遇到了我，要不你怎麽辦？”其舞無奈道。

讚同的點頭，逸生轉而喃喃著：“也幸虧遇到了你，這才有一世的幸運。”

“怎麽會？我可沒少給你添負擔。”

逸生只微笑著輕輕地搖頭，不再言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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